周母边走边问:“还一个人住呐?”
“不是,老三住我这儿呢,前两年回来的,正好跟我搭个伴。”怕人不记得,又提示了下,“就是我的一个表外甥,排行老三的。小妞妞那个时候还叫他三哥哥呢,记不记得?”
周焱笑笑:“不记得了。”
“他在家呢,见到说不定就记起来了!”
正说着,一个小伙子拎着两袋东西从土房子里走了出来,舅公指着他:“哎,这就是你三哥哥!你去哪儿啊,吃饭了!”后一句是冲他表外甥问的。
对方手里抓了两个馒头正吃着,话也不说,招手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就走了。
舅公丢了脸,没好气道:“这混小子,大三十了连点规矩都没有!”
周母笑道:“还小还小。”
菜色简单,也是用了心的,舅公还让他们母女俩喝几杯,周焱用筷子蘸了一滴白酒尝了尝味,舅公笑道:“小妞妞还跟小时候一样,大人逗她喝酒,她就用筷子蘸来吃。”又一叹,“难为你了,没想到这两年发生了这么多事,妞妞她爸走的时候怎么也不通知我们这些亲戚!”
周母喝了口酒,烧得喉咙痛,“联系方式都弄丢了,当时又急。”
“钱都还清了?”
“还欠着一点,也快了。”
“不容易啊,几十万呢!”
周母放下酒杯:“所以啊,我想二子家不是也住这里嘛,当年家里条件好的时候,他欠了我们家八千来块,钱不多,但今时不同往日……”
“我懂我懂。”舅公说,“二子家好几年前搬了,我帮你打听打听,可能要个两天,你什么时候走?”
周母笑道:“不急,我打算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,巡回演出嘛!”
周焱一愣,接下来,食不知味。
晚上换了一个地方演出,结束后一番搬搬抬抬,周焱折叠着背景布,见母亲在数钱,随意说了声:“八月底新生报到,我想早点回去做准备。”
周母顾着数钱:“回哪去?房子早退租了。”
周焱说:“那学费也要交了。”
不知怎么就点炸了周母,周母瞪向她,提声道:“钱钱钱,成天就知道钱,养你养了二十年,吃我的喝我的,一分钱都没赚过,家里欠债几十万,让你工作就知道成天板着个脸装清高,读书有个屁用!还学费,屁都没有!”
周焱摔了背景布:“你答应过我的!”
“我答应你什么了!”
“今年让我回学校!”
“狗屁学校,人家学校还要你!”
吴叔和芳芳一边拉一个,周焱甩开芳芳的手,说:“这两年我没给你赚钱?我没帮着还债?”
周母说:“你赚什么钱了?出主意的是我,出力的是芳芳和老吴,你就成天装大小姐!”
周焱气红了眼:“那你绑着我干什么!”
“省得你出去花我的钱!”
“我要自己找工作你不让!”
“你被人卖了还自己数钱,还找工作?我谢天谢地了!”
周焱偏头不看她,忍了忍,说:“我开学就走。”
周母不吭声,进了车里,转眼出来,手上拿着周焱的书包,往地上一扔说:“要走现在走,屁点用都没有,生了你个赔钱货,还要我掏钱供你读大学!有本事自己赚学费,别拿我半毛钱,你去哪儿我都不管你!滚!”
周焱拎起书包,转身就走。
她还有理智,不走偏僻小巷,顺着路灯,往大路行。初夏风凉,吹得她脑仁疼,再抬眼的时候,眼前是条河,她站在堤坝上。
附近游泳馆闭门,家长和孩子鱼贯而出,吵吵闹闹,等喧嚣渐止,周焱已经不知自己站了多久,只觉得河边停着的那艘破船跟她一样可怜,老旧,锈迹斑斑,窗户也破烂了,不知道被船主遗弃了多少年。
周焱擦了擦眼睛,有点撑不住,她鬼使神差地顺着阶梯走下堤坝,到了下面,仰头看了看这艘大大的运输船,她抓住生锈的梯子,慢慢爬了上去。
门一推就开,里面一股呛人的灰尘味,岸上灯光昏暗,照得里面也不清不楚。
周焱看到临窗一张床,再也撑不住,倒了上去。
这一觉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。
深更半夜,万籁俱寂。
一个人沿路行来,熟门熟路下了堤坝,收錨,顺着梯子上了船,收梯,直接进了驾驶舱。
河上,运输船踽踽独行。
周焱懵懵睁眼,刚想起身,脑袋又落回床板。
玻璃半碎,阳光真正破窗而入,透过闪瞎眼的光,她看见了黄色花纹的天花板。
天花板似乎很低,坐起来就能够到,她身上黏黏的有些不适,触手似乎一层灰,还有石子样的颗粒。
喉咙痒,她咳了两声,反而清醒几分,忽然察觉异样。
周焱撑着床板,望向门口。
那人脚边是她的书包,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,大多都是书本纸笔,手上还拿着本《新编大学英语》,封面翻开,里面有她手写的姓名。
对方瞟了她一眼,周焱咳得更加厉害,却极利落的下了床。
“你……”
“你哪来的?”对方神色不愉,“怎么在我船上?”
周焱咳得厉害,以为对方是说“怎么在我床上”,她又惊又羞,止咳的瞬间赶紧弯腰收拾书包,出门还不往抽回《新编大学英语》,撂下一句“对不起”,随即像被人点了穴。
她站在甲板上,入眼是红霞旭日,云彩飞扬,远处朦胧青山,两岸无尽绿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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